编者按：10月29日，因疫情推后的第23届湖南（南山）六月六山歌节，在城步县长安营乡十里长寨开幕。一个湘桂边境小乡村，明清时期农民起义在这里建立“小皇朝”的长安营，又一次登上热搜。作家吕高安深入当地寻访采风，撰写了系列散文，聚焦长安营神秘的巫傩文化、苗瑶风俗风情，刀光剑影的历史演进，凸显湘桂边各族同胞的血性担当，以及今日苗乡在党的领导下蒸蒸日上的时代巨变。

1740年，粟贤宇农民起义被镇压，清廷就汤下面，移宝庆理瑶同知署，至义军“根据地”长安营。长安营设“游击一员、守备二员、同知厅把总一员、江头司巡检一员”，常驻旗兵一两千，高峰期八千人，重点监管湘桂边九峒苗瑶民众，防止谋反。

又三年，清廷在长安营筑城。城区6平方公里，东、南、西三门把关（怀德门、雄粤门、威武门），11街8路4巷纵横交错（南城街、上大街、司右街、千总后街、千总前街、把总巷、兴隆街、西城街、正大街、司后街、北城街等），游击署、千总署、守备署、把总署、军械局、火药局、军粮局、横岭司、巡检司、理瑶府、外委署等10多所官衙充斥其间，人称“宝庆二府”。

溪河潺潺绕长安，城外东西二桥横渡。过桥，便是主将台、点将台、跑马场、校坪场、射箭场、演武场、靶垛、箭垱、炮台，以及18个堡隘，6座烽火台，10余座炮台。什么武威堡、武安堡、武定堡、长宁堡、大定堡、武川隘......长安营军事设施、通讯设施、防御设施取名，都凸显阳气，寓意“长治久安，永不生事”。

行至城东北老营盘，我看见一游客对着岩壁镌刻念叨：“横枪纵马列山头，帅众英声一战休；宣布天威传万里，阵前还是老臣谋”。这是刘策名的诗句，他镇压粟贤宇后，留任长安营第一任游击长官，游击可是从三品武官呀。

过桥，便是长安营点将台、跑马场等军事、通讯、防御设施，如今一片荒芜。雷学业/摄

官衙每天紧张办公；官军每日紧张操练，号声震天。将军一声令下，士兵骑马沿跑马槽飞奔，射箭三支，投枪三靶，连放三炮，箭靶牌上显高低。稍有动静，守兵便昼放烟燧，或夜点烽火报警；如有“非法武装”进犯，炮手第一时间开火。

有一年，一个“女瑶王”，点脚飞到官衙屋檐上，号召那些被驱赶的瑶民杀回长安营。守军吓得魂飞魄散，忙在古城外的武川隘筑起三座大炮台。炮台每年朝广西方向，郑重其事打三炮，以示警告。如此，湘桂边地各族民众的衣食住行、婚丧嫁娶、喜怒哀乐，均在官军严密监视之下。“宝庆二府”之阵势远在宝庆府之上，它是清政府为巩固边地统治，安装的一把“保险锁”。

古城外山岗上，至今尚存多处密集的古墓群。光是东门外约有古墓1000多冢，南门外老校场有1000多冢，正龙冲有800多冢。文武百官、皇封诰命夫人、南北省籍，从上至下，依官衔品级排列。这些人生前忠于职守，死后安葬边地。

朝廷为何戒备森严、秣马厉兵？据说长安营风水太好，是原因之一。越南门，跨“天王庙”后山坡，是李天保母亲墓地。传说明朝廷挖坟暴尸，揭开棺盖，死者披着半身鳞甲，爬出棺木直往外冲。官兵立马鸟铳击倒，将李母重葬。

你看龙家溪，左龙岭环绕，右正龙冲拱抱，前狮子山护卫，后白虎山盘踞，山背是万仞天堑雄关。封建统治者害怕百姓，葬入藏龙卧虎之地，后嗣非帝皇即草寇王，因而在西门外竖立禁碑：“不许埋葬”。

可是，城内却是歌舞升平。文官武将、兵丁职员、行商坐商及其家属，诸色人等，南腔北调，朝名市利，灯红酒绿，络绎不绝。当时，各种名优特产、时尚文化，都在长安营找到位置。“宝庆二府”强化了苗瑶边地、高寒山区的经贸文化往来，至宣统二年(1910)裁撤，香火鼎盛凡170年。

清军一走，祁阳籍土匪周宝臣即行强贩鸦片，百姓哪里肯依。于是，1918年5月，周宝臣率500多名凶神恶煞的匪徒，血洗火烧长安营及其周边10多个村寨。我是听祁剧唱祁剧长大的，对祁剧发祥地祁阳，素来肃然起敬。可是，此地为何出生如此孽障——周宝臣，“能耐”得将长安营百年繁华，顷刻化为灰烬，比另一处古苗王宫——邻县绥宁上堡古国，甚至比许多千年古迹都毁得彻底。而且，如此滔天罪行，周宝臣手起刀落，干净利落得罕见史载。

除了“理瑶同知署”一栋后厅，“宝庆二府”化为灰烬。吕高安/摄

“南朝四百八十寺，多少楼台烟雨中。”眼下，除了“理瑶同知署”一栋后厅苟延残喘，长安营断无深宅大院、亭台楼阁、勾栏瓦舍、铜墙铁壁。一些稀疏民舍，洒落山野。因海拔较高，这里庄稼季节较晚，10月秋收在即，金黄稻浪滚滚，西红柿、七彩椒、萝卜、高笋等反季蔬菜，丰饶可人。

但是，只要知道这是“宝庆二府”遗址，你立马会顿感苍凉，换句话说，历史感掩不住荒凉感。庄重典雅的官衙、熙熙攘攘的街市，只能在故纸堆寻找，而且故纸堆都很少。只有极少数残垣断壁，被草木苔藓掩埋，在低调诉说着往昔风华、沧桑巨变。

10月初，本是丰收在即，可是一知道长安营是古城遗址，便顿生荒凉之感。吕高安/摄

是呀，从阿房宫、圆明园、长沙文夕大火，到塔利班毁灭阿富汗巴米扬大佛，多少次兵荒马乱，多少次“秦人一炬，可怜焦土”。一种物质文明的生成，往往需要千百年沉淀，但是毁灭它，只需弹指一把火、一声炮。“六朝一洗繁华尽，四始重删雅颂分。”

历史是文明与野蛮相搏的接续，文明是主旋律，但有时野蛮却占上风。

作者简介：

吕高安，男，邵阳市人，作家，书法家，教授级高级政工师，湖南高速集团中层。出版专著一部。近10年来在央省主媒发布文学、新闻、评论近400篇140万字。散文《被十字架腰斩的情缘》获中国长城文学奖、全国法制文学二等奖；散文《猪血丸子弹起过年的“土琵琶”》被选为高校教材；散文《娘，你眼角的泪干了没有》网络点击量60多万次，获众多网民、名家好评。报告文学《解密“种子”的基因》在人民日报整版刊登，入选中宣部《时代楷模钟扬》一书。评论《共情高歌“我和我的祖国”：青春中国的最炫唱响》红网首发，并被数百家网站转发。理论文章《政治视域下加强农耕文明教育势在必行》被湖南省委宣传部授予“2019年度全省政治思想工作优秀调研成果一等奖”。